“七十年代的兵姐想靠一封信住进陌生战友家，放今天得被网警请喝茶。”
张志红把相册翻到第三页，塑料膜里夹着一张两寸黑白照，短辫女兵抿着嘴，背后手写“成都 陈莉 77.6”。她拿指头蹭了蹭，相片边缘还是裂了，“四十多年，塑料都老了，人还不知道在哪儿。”
1978 年春节前，她在藏南的坑道里值完夜班，电台里传来嘀嗒声，是西藏军区组织的“信友配对”游戏，规则早忘了，就记得谁先写上“想去峨眉山”，谁就能多拿半个月假。张志红顺手把这句写进信纸，塞给邮车。信寄到成都军区通信总站，七拐八绕落到电话连新兵陈莉手里。
陈莉的回信来得比补给车还快：来信收悉，欢迎来乐山看大佛，我家可住。信纸带着辣椒味，张志红当时还奇怪，后来才晓得那是四川家里熏腊肠的烟火气。
当年从拉萨到乐山得先坐四天卡车再转两天火车，张志红穿着解放鞋、背着糌粑袋，在乐山北街一个木门停下。门没锁，一推就响，叔叔阿姨正在天井剥蚕豆，抬头一句“西藏来的张妹吧？陈莉写信说了，床都铺好了。”那晚她睡在陈莉的小床，窗边一张课桌，玻璃板下压满奖状，最醒目的是“五好战士”。张志红躺床上想：这闺女长得比我照片里还瘦，家里奖状倒挺胖。
第二天四点，叔叔阿姨给她包了两只煮熟的盐蛋，指了条后山小路上峨眉。她一路爬一路啃蛋，遇到猴群抢包，她把空背包往前一甩，猴子拽走背包，蛋却攥在手里，“智商税算我赢。” 山顶住的是竹棚大通铺，夜里暴雨，雷声像炮弹落在铁皮上，隔壁两个浙江男的唉声叹气，说她“小姑娘一个人敢上来，腿真铁”。第二天云海佛光同时出现，她没相机，只能瞪眼干看，“眼睛就是胶卷，可惜洗不出来。”
下山时膝盖已经不会打弯，两浙江人一边一个架着她，几乎把胳膊拽脱臼。公交车踏板她愣是迈不上去，司机吼“要不背你？”她咬牙蹦上车，回车厢里眼泪才掉出来，一半疼一半羞。
回西藏后，通信断了。拉萨北沟到邮局六公里，没有通勤车，想寄信得等进城的货车。再后来她调到东海舰队， Celsius 直接降到海里，连邮票都长霉。
四十多年过去，她只再去过另外三座佛教名山，怎么走都没那条峨眉山硌脚。去年“雪域老兵吧”发合影，说成都电信局退休办主任叫陈莉，她放大照片盯了半小时，“像素糊成土豆泥，认不出。”
她把这段旧事写成帖子发在公众号，阅读量三天破十万，留言区一堆“求后续”。张志红挠头：“后续就是没后续，人这辈子好多事像电台盲发，发出去了，回不回看天。”
有人问她为啥不直接冲去成都电信局找人，她翻白眼：“七十岁老太太跑人家单位门口喊‘陈莉你还欠我一晚住宿’？保安不把我当疯老太才怪。”
照片还在，裂痕更深，她干脆把相片翻拍当手机壁纸，“万一哪天超市排队，前面那老太回头，壁纸一亮，她‘咦’一声，那就赚大。”
故事讲到这里，她还是没见着陈莉，膝盖却已替她投了反对票——再爬峨眉得雇滑竿。她拍拍相册：“见不到人，起码山还在，猴还在，盐蛋……现在涨到三块五一个。”
所以，如果你正好认识成都电信局退休办那位叫陈莉的女兵，下巴有颗痣、爱抿嘴笑，告诉她：欠我住宿那位西藏老兵张志红，现在还账来了，电话不换，就等一句“到家门口了，进来喝杯茶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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